林皓夜調息幾口氣，平定下翻湧的氣血，才擡頭望向那座白石砌成的高大神臺——

素色簾幔從穹頂漫然垂下，遮擋住那兩個女子身影。西首那人穿了一身紅緞旗袍，不同於水月聞音的獵獵如火，那種顏色深沈而艷麗，如同彼岸河畔灼灼燃放的曼珠沙華，更映襯得她容光絕世。

不同於穆清華的清麗絕俗，那是一種不可方物的明艷奪目，每一絲線條都是如此完美動人，於一瞬間攫取住每一雙凝視她的目光。

燦若赤金的長發用一支鉑金發卡綰起，露出瑩白如玉的頸項。鉑金項鏈上微微晃動著一顆金黃色的寶石，中間那道瑩白光痕折射著萬千星輝，發出眩人眼目的迷光。

“索菲爾總裁……水月聆音？”

在見到那顆“狐睛石”的同時，林皓夜準確猜出眼前女子的身份，不覺微瞇起眼睛，無聲冷笑：這幫家夥……果然是來者不善啊。

“林皓夜小姐……歡迎駕臨陰陽宮，我們等你很久了。”

右首的女子聲音清冷，無喜無怒。這種宛如神祇俯視眾生的語調瞬間攫取住林皓夜的註意力，也引起了她極度的反感。

她最痛恨的……就是這些自命為神，而視他人命途為低賤螻蟻的家夥！

以為通曉天機就能隨意將別人的命運操控在掌心中？

連所謂的天命都再不能操縱我半分，你們……憑什麽？！

她微微咬緊牙，視線移了過去——那亦是個美麗的女子，長發高綰，穿一身翩然白袍，領口和衣襟繡了繁覆連綿的曼陀羅與西番蓮，閃爍著孔雀翎羽的金碧光輝。

她盈盈立於千億星輝之下，右手捏成法訣，身形端凝如坐化蓮臺。搖曳的燭光映照在她側臉上，那是一種寧靜虛無的美。

“……月神？”

林皓夜挑起眉梢，恢覆到往日裏那種懶洋洋的散漫語調：“能讓索菲爾總裁和陰陽教大祭司同時出面，我還真是倍感榮幸啊。”

“……林皓夜小姐言重了。”

白衣祭司緩緩開口，罩在眼前的淡紫輕紗隨著每一個字的吐出漫然翩飛，宛如水月觀音，冰清渡人。

“迎接命星降世，自然需要最隆重的禮節——為了這一天，我們已經等待了上千年。”

她的聲音寧靜而深沈，林皓夜卻皺緊了眉頭，忍不住泛起一個譏誚微笑。

“月神口中的命星……該不會是我吧？”

“大道陰陽，無極太一，星盤命輪的變化從來逃不過陰陽家的眼睛——早在三年前，冥河星盤就已經預言命星降臨人世，會成為天命所歸的鑰匙。”

月神立於高臺之上向下俯視，眼神淡漠冰冷，卻在冰封下洶湧著狂喜暗潮。

林皓夜暗暗心驚，雖然不知道命星對陰陽教意味著什麽，但“天命”這個詞她還是能聽懂的。

事實上，對她而言，這兩個字實在再熟悉不過。

眾劍合，湛盧出，四海清，天下定……

“大祭司不會以為，所謂天命，是單憑一把劍就能決定的吧？”

她微微冷笑，手指卻在袖中扣緊光劍：“閣下夥同索菲爾集團盜走三把蓋世名劍，難道就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聞？”

“那不是虛無飄渺的傳言！”

月神霍然開口打斷她，語氣中已帶上森然之意：“陰陽教初代祭司在臨終前以性命為註，才得窺天機，揭示湛盧重出之日便是天命重降之時。我教上下也為了這一天的到來等待了兩千多年，這絕不僅僅是傳言！”

林皓夜聽到這裏，突然有種揍人的沖動：感情這四句給她招惹了這麽大麻煩的傳言，就是從陰陽家這裏流傳出去的？！

她一定是天生跟這個鬼地方八字不合！

白衣祭司並不知道她心裏轉過的念頭，語氣低而緩，每一個字音在這個深寂的石室裏擴散、回蕩：“等了兩千餘年，終於等到命星的出現——你的身上，隱藏了破解天命的關鍵所在！”

她指的是……純鈞？

林皓夜心下一驚，面上卻不顯露分毫，只是曼聲輕笑：“大祭司的話我就聽不懂了——我只是受淩氏總裁之托前來尋找失蹤的另外三把名劍，又和天命之說有何關聯？”

“林皓夜小姐不承認也沒關系。”

月神輕柔一笑，語音柔和，如鏡月海上微微浮動的水光離合：“初代祭司早在千載前留下了尋找命星的鑰匙，一旦命星現身於世，無論天涯海角，陰陽教都能追蹤到她的行跡！”

鑰匙？

林皓夜不易察覺地皺住眉頭：她指的……是什麽？

仿佛看出她心中疑惑，白衣祭司輕輕揮手，水月聆音退後一步，突然扯下身後簾幔。素羅輕紗徐徐落地，露出後面遮擋住的事物——

那是一面三尺寬的圓形白石，質地細膩厚實。邊緣琢磨成火焰形狀，線條古拙而硬朗。石面打磨的極為光滑，幾乎能映出人影，便如一面石鏡。鏡面上雕鏤出連綿星圖，以各色水晶嵌出星辰方位，在萬千星輝下折射出迷離光華。

那是什麽？

林皓夜眸光微凝，忽地想起篝火旁苗家老人所說的那個關於月神玉鏡的傳聞：

“……胸前玉鏡更有無上神力，能斷對錯，能知善惡。若是為惡者卻享有富貴榮華，鏡中一照便知端倪，然後月神娘娘會施展法力，將這人的命數與為善卻貧窮度日之人的命數換轉過來，以昭世間公道。”

她倏然擡頭：“那是什麽東西？！”

“這是我們陰陽家的至寶，千年前東皇閣下殞命於縱橫雙劍之手，留下這面玉鏡，憑此即可窺探天機玄道。”

月神微微一笑，緩步走到石鏡前，冰玉雕琢一般的右手探出，按住“蒼龍七宿”位，翕唇默默念誦綿長的祝詞——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瑯……”

石鏡忽然泛起奇異亮光，若有若無，微微流動，仿佛千億星輝凝聚於鏡面，幻化出萬千瑞氣霞光，一瞬間連頭頂蕩漾的湛藍水光都黯淡下去。

淡淡通潤的光華中，居然當真有模糊的物象呈現出，便如鏡面投映一般——

那是一個女子，玄衫長發，長眉入鬢，顧盼間似有凜冽劍意奪眶而出，湛湛逼人。

這樣一張臉，林皓夜簡直再熟悉不過，只是這熟悉中又帶著些許陌生——

這是她……卻又不是她。

與那雙眼睛對視久了，連她自己都覺得神識恍惚，忙調過頭去。而當她再度轉回視線時，石鏡上投映的景象已經出現了變化——

女子的身影消失了，鏡面柔光中浮現出一把式樣古樸的長劍，鋒刃上掠過冷光銳意，如芙蓉出水般雍容而清洌，又似清水漫過池塘從容而舒緩……

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巖巖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

此所謂純鈞耶！

上古名劍中，排位僅次於湛盧的……純鈞寶劍！

“眾劍合，湛盧出，四海清，天下定……”

月神嘆息著，語氣低微而深沈，帶著不易察覺的戰栗與狂喜：“如今四把蓋世名劍俱落入我陰陽教之手，可見天命所向，已不遠矣！”

穹頂繁覆詭譎的星盤緩緩轉動，億萬星輝在湛藍水光下閃爍不定，一眼看去，還以為是星河倒卷，墜落九天，幾乎能吸走人的心魂。

那個美麗的女子就端立於億萬星輝之下，孔雀翎的白袍煥發出微微柔光，仿佛連浩瀚宇宙都掌握在那一雙冰玉般的纖柔素手中。

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布衣一怒，亦能天下縞素——她當真以為僅憑一把劍就能掌控天下運勢？

“月神大人的如意算盤打得倒是很響，只可惜，你機關算盡，卻疏漏了一件事。”

林皓夜清淩淩的聲音在空寂大殿中響起，回聲幽冷傳來，似能震蕩入深心，凍結了滿身沸騰血液。

“月神大人似乎忘了，我早已不是星盤上的人——早在三年前，我的星軌就已斷裂，即便是最出色的占星師，也算不出我未來命途如何！”

她語氣斷然，幾乎可斬金截玉，連那個慈憫高華的白衣祭司都不由為其所懾，那一雙清冷威嚴的眼眸第一次真正落在玄衫女子身上——

平心而論，這個女子並不是一等一的出色美人。然而一顰一笑皆有一種威抗天地的魄力，令她本不如何眉眼的眉目煥發出奪目光彩，頻顧間風華流轉，只要一個眼鋒就能攝人心魂。

那一瞬，高華如雲中謫仙的白衣祭司突然明白為何淩氏少帥會派她出馬找尋另三把古劍的下落。

這樣一個女子，絕不會輕易容許旁人左右她的命途。

只可惜……冥河星盤上所鐫刻出的星辰軌道，亦非人力可以扭轉！

“天之大勢，豈是凡俗可以窺探？”

月神語氣淡淡，雙手合在胸前輕捏法訣，宛如釋迦拈花微笑，意態高遠。

“我想林小姐所說的星軌斷裂……指的是三年前，你遇到的那場車禍吧？”

水月聆音漫步上前，笑意輕柔：“聽說林小姐就是自那場事故之後機緣巧合遇見當代劍聖，得其青眼收入門下，也算是因禍得福啊。”

因禍……得福？

林皓夜眼前蒙上一層陰翳，仿佛又回到那晚因肺部積血而被窒息淹沒的深沈黑暗中，鮮血、死亡、屍體、深沈無盡的黑暗、以及紅蓮煉獄與九幽黃泉的冰火兩重試煉，混亂血腥的過往在腦海中飛速閃過，以一種唯有她自己才能解讀的順序一一呈現。

她微微瞇起眼，眸中一掠而過的是不容錯認的凜然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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